歷史記載大時代的變動,某一場重要戰役,某大家族的興盛衰落,某一段針鋒相對的外交談判。古代帝王身邊有史官記載其每日的行為舉止言談,現今有狗仔蟄伏在每個稍有知名度的人物身邊,為他們的生活大書特書。我常在想,歷史就是由這些金字塔頂端的人建立的嗎?生活在地平線上的小老百姓難道就不曾留下些什麼?還好,平路的《椿哥》破除了我的疑惑。
我認為一部精彩動人的小說是建立在對人性的觀察,對時代變動的敏銳。平路經歷過那個逐漸遠去的年代,她迫切的想紀錄那難以淡忘的一些人、一些事,在她的舊版自序裡提到:當我年歲長大,自認為能夠用更寬容的心胸看周遭的現象時,我才逐漸了悟到當年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:在那樣的現世中,自有一些破碎與苟且之間的掙扎......
隨著我成長的過程,戰火的記憶終於在老一輩人的腦海中漸漸褪去,同時,我們的社會亦一日日富裕起來,大多數人便都能夠由此一新興的繁榮中邁出腳,在這個漸次開放的社會裡力爭上游。
只是,仍有那被遺落的、遺忘的一批人啊!
椿哥是那被遺落、遺忘的一批人中的一個,其貌不揚的外表,畏縮的性格,讓他即使站在舞台中央,也仍舊引不起任何的注目,更何況他從小缺乏父母的疼愛與照顧,讓他只能眼巴巴的羨慕其他孩子的幸福,偷偷在內心的一角幻想自己有天也會擁有這樣的幸福。平凡到極致的椿哥即使身懷悲慘的故事,但因為他的毫不起眼,連成為悲劇英雄的本錢都無法堆積。這樣一個人物很難想像會成為一篇小說的主角,但在那個年代,放眼望去,皆是椿哥。
沈默寡言的椿哥自小因為戰亂無法受教育,隨後跟著爺爺來到臺灣投靠未曾蒙面的父親,但是父親與因為利益而成婚的後母根本容不下他,椿哥被踢到南部和叔叔一起生活,沒知識、沒勞力的他連跨出大門都困難,他只能安居在家中,照顧老人、病人。
書裡提到,叔叔的宿舍是工廠提供,大雜院裡的左鄰右舍都是叔叔的同事,本省籍多些,外省籍又分三十八年前來台,三十八年來的,或三十八年後來的,貧窮程度隨來台時間成正比。大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,肘子碰肘子,早就破除了省籍交上了朋友。
「蕃薯、芋頭」是政客們愛用的選舉語言,彷彿百姓安居樂業,相互合作是他們最看不慣的,非得重塑省籍情結的話題,唯恐天下不亂。小說中,平路刻意放進這一段情節,是真實生活的再現,也是要控訴上位者天高皇帝遠的無知。百姓怨對的是不顧人民生活的權力掌握者,只是他們的身份部分剛好是撤退來台的外省人。其實,所謂的本省人也只是比較早來到臺灣的外來客,離鄉背井討生活的辛苦大家都嚐過,又怎麼會為難這一群初來乍到的新朋友。
時間的巨輪繼續轉動,椿哥安縮在自己一方天地,臺灣卻在美援的幫助、官僚的政策下,經濟逐步穩定發展。那時候,城市已經開始漸漸邁向繁榮,後車站一帶新起了許多兼做店面的磚造公寓,建材業更顯現出一片好景。
椿哥已經長大,他開始對自己的現況感到失望,他在偶然的機會下,開始從事手工饅頭的生意。記得在很多描寫早期臺灣社會的影片中都會看到,騎著三輪車兜售「山東大饅頭」的叔叔伯伯們,在這篇小說中,作者同樣的描述,強化了我對那個時代的想像。好景不常,手工饅頭被進入市場的新產品「機器饅頭」打敗了。
「咚嗆!咚嗆!」的機器聲慢慢響起,彰顯時代的往前行,這時臺灣的輕工業開始發展。椿哥也意識到時代正在改變,自己是不是也該追上眾人的步伐?他買了一台壓麵條機器,撫摸大大的機身,這是這麼多年來,他唯一擁有,不會背叛他的伙伴。
輕工業依《台灣行業標準分類》標準,分為九類,其中以食品工業與紡織工業最為重要。食品工業發展歷史較為悠久,戰後曾被台灣列為重要發展的工業部門之一。五O年代初到六O年代中期,食品工業產值曾居台灣製造業產值的第一位,也是當時最重要的外銷產品。
(節自http://big5.china.com.cn/chinese/zta/439679.htm)
在小說中,大時代的動亂並不是著重的地方,反而刻意營造的是小人物為活下去的掙扎與努力。椿哥在經營麵條生意後,生活逐漸好轉,也存下了一筆錢,而這也是當時普遍人民的情況。
椿哥從南部回到台北,闊別二十年,台北變了一個樣,在他做家庭代工的同時,外面世界急遽變遷,十大建設發展,貫穿南北的高速公路通車,起降頻繁的七四七客機來往太平洋兩岸,半個地球濃縮成週末的去處。家庭環境尚可的孩子都紛紛被送出國喝洋墨水,似乎這就是未來幸福人生的保證。
小說的結局在故事大綱可以看到,對椿哥來講,幸福在另外一個國度,而他剛好不住在那裡。椿哥的卑微與沈默我相信是當時許多人的寫照,而這群無聲的人,默默的見證臺灣從四O年代到七O年代的經濟起飛,他們或許被歷史遺忘,但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經驗唱出了一首時代之歌。我在二O一O年的此刻,遙想過往,似乎不再那般無法觸及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